2020中国世界文化遗产年会暨“世界文化遗产理论与实践”专业培训班于杭州良渚顺利召开。此次会议邀请了世界文化遗产领域的多位专家进行现场授课。为向广大遗产爱好者分享世界文化遗产保护的先进理念和经验，我们将陆续刊出年会期间专家授课的整理内容，以飨读者。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 周俭
各位大家好！虽然我从事规划已经近40年了，但接触文化遗产领域时间并没有那么长，大约始于1998年左右。这么多年的研究和实践主要涉及领域是城镇文化遗产，当然也包括世界文化遗产和中国国家级文保单位的一些工作。但今天的讲座暂不涉及遗产保护和开发利用的内容，而是从WHITRAP & HeritAP（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世界遗产培训与研究中心和亚太遗产实践者联盟）机构的视角去讲新冠疫情对世界文化遗产的影响及应对的问题。
大家都知道疫情在中国控制好了，但是在世界上其他国家还在一波一波地持续着。在这个阶段当中，欧洲和亚太地区等其他国家，都在讨论疫情的应对，这个应对既包括疫情本身，也涵盖遗产地面对疫情所面临的一些困境。在中国，这些困境体现为中国世界遗产地和国家级文保单位在疫情的当下及往后会有怎样的应对机制和方案，或者说今后的运作管理或者保护，应该思考些什么问题。
今年7、8月份的时候教科文组织做了一个全球的问卷调研，我也作为中国一位专家给他们回答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他们在这个里面涉及的问题很多，包括遗产、文化教育、经济、运输、旅游和就业等各个方面，可以看出这次疫情不像我们原来想象的那么简单，过去了就过去了，一切可能会恢复正常。从我们国家来看，都觉得我们国家政府做得特别好，不管是老百姓还是国家层面，都有这样一种声音或者是这样一种评价，但是放眼全球，如果其他国家今年疫情没有控制好，明年还在持续的话，我们的世界遗产地真的是面临着很大的挑战。
其实大家都知道我们的遗产地不管是文化遗产还是自然遗产，变成世界遗产地之后，特别在亚太地区，旅游是它一个非常重要的产业，但是这个疫情对它的冲击是极大的，有些地方是关闭了，有些地方不关闭也没有人去了，很多国家的遗产地的管理人员，他们的就业收入大多来源于旅游，可能不像我们国家遗产地那样，管理人员的工资由政府财政预算支出。今天首先给大家介绍其他国家在疫情一直没有得到有效控制，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控制下来的情况下，他们面临的一些挑战和困境；然后再讨论一下我们国家今后会面对怎么样的冲击，尤其是刚过去的国庆假期所呈现的报复性消费，对遗产地的保护与管理带来怎么样的问题。这是一个开放性的问题，既非完全是学术性的，也并未有定论。
讲座内容主要包括四个部分内容：
1、WHITRAP & HeritAP
2、疫情对世界文化遗产的影响
3、应对疫情采取的积极措施
4、后疫情时代向前迈进
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世界遗产培训与研究中心 （WHITRAP）和亚太遗产实践者联盟（HeritAP）
2004年第28界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在苏州召开，国务委员陈至立和联合国秘书长签订了一个协议，正式提出在中国建立“亚太地区世界遗产培训与研究中心”的建议。经过4年筹备，2008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世界遗产培训与研究中心”正式成立。中心是专门从事世界遗产研究和培训教育的非营利组织，是在发展中国家建立的第一个遗产保护领域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二类机构，服务于亚太地区《世界遗产公约》缔约国及其他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成员国，旨在通过培训、研究、信息推广以及网络建设，提高亚太地区参与世界遗产申报、保护、保存以及管理工作的人员及其机构的能力，促进亚太地区落实世界遗产公约。
图1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世界遗产培训与研究中心的职能
中国的三个中心
在中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二类机构共有三个，分别位于上海、北京和苏州。
在上海，中心设置在同济大学，主要负责建筑和城镇遗产，以及文化景观。在北京的中心主要负责自然遗产，也包括部分与文化景观相关的自然遗产，比如聚落景观等。苏州的中心设在苏州市园林和绿化管理局，由国家文物局批准设立，这是由于中国世界文化遗产涉及了中国古典园林和江南水乡的传统聚落和建筑等情况，苏州的中心主要关注传统工艺的培训和推广。
WHITRAP 优先项目
中心每5年都有一个战略优先项目，内容包括6个专题：
1）亚太地区能力建设战略及其相关项目；
2）历史性城镇景观；3）遗产影响评估；
4）世界遗产与可持续旅游；
5）遗产管理规划；
6）小型聚落与可持续发展。
“亚太地区能力建设战略及其相关项目”是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定期报告相结合的，针对亚太地区世界遗产地所存在的问题，我们会作一个线上问卷调查，然后根据调查结果做出今后六年的行动计划、优先能力建设项目等。
“历史性城镇景观”方面，这个是与我们同济上海分中心相关的，主要是研究城镇乡村、人居环境活态等方面。尤其关注活态的文化遗产，即在经济社会发展的背景下，如何把历史文化资源变成可持续发展的资源，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提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其道理如出一辙。
“遗产影响评估”主要是对在遗产地所建项目对遗产的影响情况，如果评估结果为负面影响，那么这个项目就不能执行或者需要采取措施来降低这些负面影响，这跟环境影响评估比较相像。
“世界遗产与可持续旅游”是世界遗产与旅游组织一起做了的工作，即遗产地的可持续旅游。在这方面，我们做了两年多的工作，中国有两个点，其中有一个在湖南武陵源，另外一个在贵州土司遗址，它们都受到地方政府的欢迎。
“遗产管理规划”，我们从2008年开始就对这方面作了工作。世界遗产的申报必须要有一个管理规划，它其实就是针对遗产地的管理，它需要统筹各个部门的关系，包括农业、城建、交通和国土等部门对遗产保护所作的要求。同时也包括遗产价值的诠释、遗产要素分析等内容。
亚太遗产实践者联盟（HeritAP）
亚太遗产实践者联盟，这是我们去年成立的，其成员有大学的老师，遗产地管理部门的现任人员，包括遗产地管理部门的领导以及实际工作人员或技术人员。这个项目得到了我们教科文的世界遗产中心，ICCROM和AAHM等其他机构的支持，它在教科文组织有备案。
亚太遗产实践者联盟的宗旨主要是想把关心遗产地的志愿者联合起来，建立一个交流的平台。去年10月份我们在斯里兰卡开了成立大会，把联盟成员聚合在一起开了一个交流会，主要负责人是一个斯里兰卡人，他原来是一个遗产的专家。这个平台可以为想了解亚太地区世界遗产地或组织考察研究等事项，提供联络人。我们这个平台是为我们中国的研究者和遗产地开放的，如果你们有什么需求，可以联系，我们是为大家服务。
2020年HeritAP开了年会，主题是“新冠疫情对世界文化遗产地的影响及向前迈进”， 讨论包括以下方面：疫情下遇到的困难；管理方面采取的措施；疫情造成的正面和负面变化；以及未来发展的新举措，尤其是如何兼顾遗产韧性和可持续性。
二、疫情对世界文化遗产的影响
受疫情的影响，到国外进行面对面的交流会受到很大的局限，但通过线上视频会议等形式，世界遗产地的情况还有一个初步的了解。从一些预测里可以看到，2020年全球各国的GDP下降幅度还是蛮大的，但有很多预测表明2021会得到一个快速增长。这说明如果疫情能得到有效控制的话，全球经济肯定会出现一个反弹，包括消费、生产和国家财政投资等方面。中国的国庆假期情况就是一个例子，有些地方报道称，国庆假期的旅游产值就差不多能把一年的产值补充回来了。在全球旅游都恢复之后，在全球各国都可能会存在相类似的情况。这就产生一个严重问题，即旅游对遗产地比平时会带来更大的压力，我们应该如何应对这些情况，它会不会给遗产地造成负面影响，尤其是对遗产价值的损害问题。
当然，对于遗产地来说，旅游是其最大的一个产业，疫情对旅游的影响是巨大的。从图中的数据可知，很多遗产地的旅游都被关闭或受到了限制，这威胁到了7千多万个旅游工作岗位。总的来说，全球的游客量几乎下降了一半以上，因此若各国再封闭下去，很多与旅游相关的企业也都会面临倒闭的风险。
这里有几张关于过往新冠疫情对遗产地旅游影响的分析图（图2、图3、图4），图中红色的为旅游全关闭，深蓝色的为开放，浅蓝色的是部分开放。4月1号的数据显示，红色关闭的居多，全开放的没有多少，到了7月份欧洲已经有些地方部分开放了。再到12月份，在有世界遗产的167个国家中，61个国家的世界遗产地完全关闭；44个国家世界遗产地部分关闭；62个国家（37%）的世界遗产地整体开放，大概1/3的遗产地是开放的，有2/3的遗产地收到了疫情的影响。在这里，跟遗产地旅游相关的文化部门、博物馆和文化产品等产业都遭受了影响，不仅如此，应该说涉及遗产地旅游的整个产业链都受到了冲击，影响范围非常大。
图2 4月1号世界遗产地旅游开放情况
图3 6月6号世界遗产地旅游开放情况
图4 12月10号世界遗产地旅游开放情况
从自然环境上来看，因疫情的影响，人们出行的频率大大降低了，碳排放量无疑降低了，这使得蓝天白云的天数比以往要多，生态环境的确得到了改善。但这也意味着遗产地的旅游业受到了很大的损害，旅游地的财政收入和企业收入减少了很多，当然遗产地保护和监测资金也就减少了。如此情况给遗产的保护带来相当的威胁，特别对于第三世界国家或者是发展中国家，这个问题最为普遍，资金缺乏就代表缺乏保护遗产所需的工作人员。
从社会文化的角度来看，它的情况也差不多的。很多遗产地主要靠旅游收益来运行，遗产保护和日常维护的资金都来源于此。以前我们常说，古镇古城要搞旅游开发，需要多少钱来修老房子和相关遗产，说明在中国情况也是一样的。例如，对于斯里兰卡，旅游收入是国民经济的支柱，根据斯里兰卡中央银行发表的声明，由于冠状病毒爆发后施加的经济和旅行限制，该国正面临着历史上最严重的金融危机。COVID-19封锁已经严重影响了斯里兰卡的经济、旅游、汇款和外国投资的收入下降。与旅游相关的产业没了，保护和维护遗产的相关资金自然也就缺失了。许多遗产地依托旅游和游客带来的收益来运行，并用这些收入来进行遗产保护、维修、支付薪资。无疑这些旅游地、遗产地的可支配收入减少，相关食宿、旅游企业关闭，文化遗产相关的失业率上升。
上述情况还应包括非物质遗产，很多文化活动也因为资金不足没办法举办了。疫情对人类社交需求、精神文化需求产生了负面影响，包括具有精神意义、宗教性质的遗产地的文化活动关闭，取消现场宗教服务，关闭宗教学校，取消朝圣以及在节日和庆典期间禁止团体互动。
三、应对全球疫情的积极措施
为了应对疫情对遗产地所造成的冲击，应该在遗产价值传播形式、遗产推广形式、遗产调研交流培训形式和基础研究工作等方面尝试一些新的创新。
遗产价值传播新形式
其实在疫情之前，遗产价值的传播形式也在一直在进行创新，但由于人们可以直接到现场进行面对面的交流，所以这些创新有时候得不到足够的重视。但现在由于受疫情冲击，这些创新尤其是线上的方式越来越被接受和欢迎。
文化价值的阐释
在这些遗产价值传播新形式中，注重文化价值的阐释是其最为重要的特点之一。我们对遗产地常说要讲好中国故事，它的实质是文化遗产价值在作深入研究之后，还需有一个对公众解说或阐释的过程，这属于文化传播的一种方式。如何把世界遗产价值对旅游进行阐释，这工作不能只靠旅游地的导游，而且导游的解说还经常存在不准确或不够严谨的情况，例如习近平总书记在考察上海普陀的时候，导游的不准确解说就曾被习近平总书记直接指出。导游解说其实是代表遗产地官方的介绍，它传递给游客的遗产价值必须有可靠和准确才行。
在疫情期间，很多遗产地都做了很多线上产品，其中有专门介绍遗产价值方面的，这些线上产品的规模是前所未有的，它们对遗产价值在世界上的传播无疑发挥了不可估量的作用。通过线上形式即网站或APP，可让专业人员把遗产价值更为准确、科学地传递出来。其实，即使不是在疫情期间，这方面的工作还是非常值得去做的。UNESCO-WHC邀请世界各地的遗产地管理员讲述疫情期间的故事，在网站上以视频的形式呈现；良渚作了纪录片系统讲述良渚遗址的价值；在社交媒体上分享我们的遗产运动，等等，这些都是文化遗产价值阐释的创新例子。
图5 良渚线上宣传片
数字技术助力传播
在疫情的冲击下，把遗产地通过线上数字化的方式进行推广是遗产地应对旅游危机的一种重要措施。
Google Arts&Culture开创“在线博物馆”，已上线全球 70 多个国家和地区的 1000 多家博物馆，利用以 VR、3D 扫描、 AI 等技术加持的在线文化共享平台，增强在线用户与文旅产品间的互动性。
故宫的直播导游、线上展览。4月5 日、4 月6 日,故宫博物院联合多家网络媒体,进行了三场直播,这三场直播以三条不同的路线串联,向广大网友多方位展示故宫的春色。专业的讲解让观众对故宫有了新的认识,清晰的画质和细节的放大,让紫禁城的春色尽取观众眼底。据新华网报道,故宫的三场直播,新华网客户端直播间涌进了3492万网友,收到了接近6 万条留言。可见疫情虽然暂时阻挡了人们出门踏青的脚步,却没有阻挡人们感受文化,增长见识的热情 。
今年4月华为发布了AR地图，打造“敦煌超感知影像”，讲述世界文化遗产——敦煌莫高窟背后的故事。通过将虚拟影像和实景融合，达到文物保护与旅游开发的平衡。
遗产调研交流培训新形式
在疫情期间，各大网络公司做了很多在线的交流和在线平台。通过这些平台，遗产地调研、定期报告问卷、学术研讨会和遗产培训都可以在线上来开展。线上工作方式的优势在于交通、时间和人力成本的极大节约。而且，平时通过线下会议形式很难聚集在一起讨论交流的同事和朋友，通过线上会议的方式都能实现了，这是线下会议很难做到的。在今后，我想遗产会议或调研等工作可结合线上线下方式同时开展，这有利于遗产工作的推进。
新技术支撑下的基础研究工作
• 遗产地在地的数字管理
疫情使许多日常工作都停滞下来了，大家利用这段闲置的时间作了很多基础研究工作，其中遗产地在地的数字化就是其中之一。世界遗产可以通过各种方式进行大规模数字化。例如，疫情期间遗产地使用无人机探测平时无法访问的受保护遗产的大面积区域。这些无人机捕获的图像可用于使用摄影测量技术生成三维模型，以此将遗产地数字化。这些技术在国内已经很普及，只是平时大家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做，在疫情期间便可以有机会去实现这些数字化基础工作。
• 遥感监测跟踪遗产地修复
另外一个基础研究工作就是利用遥感监测跟踪遗产地修复。例如，8月10日，中科院利用遥感测评了九寨沟震后重建后水体环境逐渐恢复情况，研究团队通过2020年6月3日遥感影像对水体的解译显示，遗产地的水体面积约为220.79公顷。通过高精度无人机数字正射影像进行九寨沟核心遗产点水体面积精细提取，解译得到九寨沟相关海子水体面积经过3年恢复重建也逐渐扩大，景观逐渐恢复。
四、后疫情时代向前迈进
管理世界遗产的灾害风险
后疫情时代的情况，不仅取决于国内情况，还取决于国际形势。在后疫情时代，在世界遗产工作中，我觉得灾害风险管理应该是首当其冲的，遗产实践者应做好三个阶段的预防减灾、应急管理、灾后评估与修复工作。这个灾害风险管理主要是针对自然灾害的应对，但现在也应包括公共卫生安全这方面的内容。
创新遗产保护新途径
对于后疫情时代的到来，我们应该做一些准备或者创新储备。首先是完善或提升遗产旅游地的基础设施建设，包括水电工程、道路、标识、服务设施等。其次，加强遗产地基础研究工作的开展，包括上文提到的遗产地在地数字化、线上推广与宣传、遗产监测等工作。再次是要为疫情之后可能出现的旅游消费高潮作好准备，这些准备有许多工作需要开展，其中灾害风险应该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疫情对遗产地带来了冲击，同时提供了自我提升的大好机会。通过这些准备，希望遗产地能在将来为旅游业有一个质的提高。汶川的都江堰和青城山的震后恢复的例子，就跟现在疫情下遗产地的情况很类似，震后三年的重建时代让这两个地方遗产旅游有了飞跃性的长进，所以说困境和机遇常常并存的，关键是我们要有一个预测和准备。
图6 为迎接新一轮消费高潮做好储备
总的来讲，这个讲座只能讲讲我自己所了解到情况，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一个讲座或者是一个课，内容也未涉及到遗产保护管理本身，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再跟中国文化遗产研究合作，把我自己在遗产保护，特别是对于历史街区的一些成果和思考跟大家再分享。谢谢！
专家介绍：
周俭，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上海同济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院长、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世界遗产培训与研究中心（上海）代理主任、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副主任 、中国城市规划学会理事、中国城市规划学会历史文化名城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等职务；主要研究领域为文化遗产保护、城市更新与城市设计与住区规划设计；曾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遗产保护杰出成就奖、法国文学与艺术骑士勋章、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全国工程勘察设计大师”称号等奖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