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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运河画传》选登 | 纤夫与河工

与其说百姓因漕运而获得生计,不如说漕运因百姓而延续千年


古纤道




唐朝诗人杜牧曾讲过这样一个故事。汴州襄邑县(今河南睢县)来了一个新县令,名叫李式,一上任就获得当地老百姓的拥戴。李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制定了一个新的政策——所有人都要轮流拉纤。


原来,襄邑县正是汴渠途径之地,来来往往的官船很多。每当有官员坐船经过,都需要县民到运河上去拉纤。以前的县令欺软怕硬,总是让穷人们去出力,不得休息,而富人们则通过各种手段免除牵挽官船的劳役。李式到来之后,规定所有人必须参与拉纤,每年出工一次。富人或者住的远的人,如果不想来,就必须出钱雇人。这样一来,每个人都尽到自己的义务,对大家都公平。


这个政策看似简单,却也反映出大运河上的纤夫群体的重要性。如果地方官对这些百姓不公,轻则乌纱难保,重则动摇国本。


有一首《挽舟者歌》,据说是隋朝时候流传下来的,描写隋代运河纤夫的悲惨经历:“我儿征辽东,饿死青山下。今我挽龙舟,又困隋堤道。方今天下饥,路粮无些小。前去三千程,此身安可保!……”


虽然有李式这种官员,可以一时一地缓解拉纤所带来的社会不公,但在封建社会,这种不公是无法根治的。运河的纤夫以及其他类似的劳役总是脱离不开社会底层的大众。甚至有人专门以此为生,只要给一点报酬,就愿意付出劳动。他们收入微博,社会地位低下。


讽刺的是,正是这些社会底层百姓,还承担着国家“外事”的重要任务——为外国使节拉纤。宋徽宗的时候,为了给高丽使者拉纤动用了大量民夫。高丽使者每年都要来一次,沿线百姓不胜其扰,“田桑农业尽废”。到了南宋时期,偏安临安的朝廷每年还要接待金国使节,从宋金交界的淮河一直把金国的船牵到临安,据统计,需要征用六七千名纤夫!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了清朝。当时陆续来华的西方使团,都对运河上大量纤夫的生活做了记录。马戛尔尼使团的巴罗就曾写道,清朝官员从周围村庄中强征苦力,“在船到达前派遣士兵或官员随从,趁天黑突然把这些可怜的家伙从床上叫起来。”当年10月18日那天,运河两岸的人们为了逃避苦役,提前躲了起来,英国使团成员甚至在船上都能听到不愿拉纤的人受鞭打的惨叫声。大约20年后,英国的阿美士德使团随团翻译马礼逊又有类似的记录:一群纤夫被关在一座庙里,以防他们逃跑。庙门锁着,贴着知县的封条。


这里我们要专门提及《江西挽运图》,该图描绘的是当年从今天的江西省经水路运送漕粮到北京城的路线,其中大部分河段都是运河。它的特色就在于“挽运”二字,让我们不仅能够通过此图看到河道的情况,更能够了解当时行船的样子。而且该图中所有船只都是朝向京师的方向:在长江中段船头朝向下游,在运河上船头朝向北方。因此,所描绘的就是漕粮从南方运送至北京的场景。在长江中段顺江而下的船只,在水上正常行进;但到了瓜洲北上之后,两岸就出现了身体前倾的纤夫,,牵引漕船北上,一直到山东的南旺分水枢纽。南旺向北一直到天津,就不再出现纤夫的身影了,在天津以北,纤夫再次出现,直到通州。


《江西挽运图》中的纤夫


明朝时候,一般官员出行,如果是坐船,拉纤的人至少是80名。由于纤夫人数不足,或是两个驿站之间距离太远,往往发生船只无人牵挽而不得不停留等候的情况。日本遣明使策彦周良第一次沿运河北上时,在杨青驿赶上好天气准备出发,结果因为纤夫第二天中午才从上一趟行程中结束赶回来,白白耽搁了许久。从北京回宁波南下之时,又是经过杨村驿至杨柳青驿一段,足足从第一天等到了第三天才见到挽夫。据统计,光是因为“挽夫不足”而停滞不前的情况就有三十次之多。


纤夫们既盼着下雨,又担心雨下的太多。如果遇到旱灾,水浅无法行船,牵拉起来则非常费力;如果雨水过多,逆水行舟,水流湍急,则更是危险重重。尤其是过清口枢纽等关键节点时要万分小心。天启年间的大臣叶向高曾记录,面对奔流的黄河,“挽舟者进寸退尺,甚有戒心。”


纤夫牵拉的时候,都是众人合力,赤膊前行。牵引的器具不仅是布绳,还要有木纤板套在身上,这样既便于将全身力气都用在牵拉上,也不妨碍呼吸。纤夫们的纤绳都拴在一条主绳上,俯下身躯前行。如果遇到陡峭艰辛之处,甚至需要爬行。


杭州古纤道




和纤夫一样,还有众多老百姓承担着运河上其他类型的劳役。比如辅助船过闸的闸夫,定期清淤河道的浅夫,造船的工匠,驿站的信使,等等。


闸夫,从名字上就很好理解,是负责起降水闸的人员。明朝时,运河沿线有80多座水闸,每座水闸大约有30名闸夫,全线闸夫总数有2000多人。


泉夫负责看守山泉溪流。大运河沿线,尤其是会通河一段的主要水源是山中泉水和溪流,这些水源必须常年供水才能保证运河的运输用水量。泉夫的职责就是负责驻扎在这些水源地,确保水源充足,而且不得挪作他用。每年负责这项任务的人也有4000多人。


明朝漕运劳役由地方政府从辖区内征召,作为老百姓为国家服务的义务。这种劳动是没有报酬的,而且工具也要自己准备,比如在驿站工作的劳役,就需要自己提供马匹。


朝廷也不至于让所有老百姓都同时奉献,毕竟还是要顾忌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因此,这些国家义务的劳务有数量定额,比如明朝中期,从通州到仪真一段运河的法定劳役大约有47000人。这些人数各县根据实际需求确定,以维持日常的漕运管理为目标。不过,在特殊的时期也会临时招募更多劳役,比如在治理黄河的时候,动辄就会临时征召数万劳役。


由于河道需要定期清淤,浅夫,也就是挖泥工对于漕运而言至关重要。这些挖泥工按照负责的河段,由一个个“浅铺”负责组织。每个浅铺大约有10~40人的规模。明朝时运河全线一共有790个浅铺,大约要有3万多名浅夫。浅夫的职责主要是定期为主河道清理淤泥,有时候还要兼顾周边的沟渠。和提供马匹的驿站劳役类似,浅夫也得自己准备木桩和草梱。


黄河栈道拉纤留下的痕迹 黄河水利委员会提供 




大运河上大批的纤夫和劳役,通过自己的奉献甚至牺牲,为运河畅通提供了保障,但也不过是为家人谋求生计而已。虽然没有 留下过姓名,也很少有正史描述过这群人,但他们的故事和生活细节通过口头和文字流传了下来。比如纤夫拉纤时候喊的号子,就是一份值得保存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纤夫是一个团队,步伐越整齐,配合越默契,大家的效率就越高,每个人费的力气就能少一点。要做到统一整齐,需要由领号人带着大家喊号子。号子的词和谱也都是老百姓日常使用或是喜闻乐见的,比如戏文。领号人喊一句,大家跟一句,跟的时候一起使力。比如:


李渊打马出了京,哟上嗨;出了叶家锦绣城,哟上嗨;三军送爷十里铺,哟上嗨;一个个难舍唐国公,呀儿哟的哟上嗨!


马戛尔尼使团的马礼逊对纤夫们的号子很感兴趣,托人把这些词记录下来,结果最后一句颇令人辛酸,因为唱的是——“希望到天津能吃一顿早饭”。


明朝运河沿线大约有2000多名闸夫,4000多名泉夫,30000多名浅夫。


本文摘抄自《大运河画传》第五章:运河人物。


《大运河画传》于2022年出版,属“国家文化公园画传系列”丛书,系2020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特别委托项目“《大运河画传》与《长城画传》编撰”成果之一,该项目已于2023年结项并获评“优秀”等级。


《大运河画传》包含绪言、运河国家、运河工程、运河城乡、运河文脉、运河人物、运河未来、阅读参考8个章节,将历经2000多年的中国大运河的历史、考古、科技、文化、社会、经济等领域的知识、传统、故事等,涉及历史事件、工程杰作、城乡发展、人物故事、文化衍生、保护传承等,基于学术研究成果,以通俗易懂的形式呈现给普通公众。本书获评中国图书评论学会2022年度中国好书,获得中国青年报、光明网等各媒体关注及社会的广泛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