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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雪 许凡|丝绸之路遗产价值传播的现状与思考

原文刊载于《文博学刊》2022年第4期:大型系列遗产的阐释展示专题


丝绸之路遗产价值传播的现状与思考


彭 雪  许 凡

(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北京,100029)


摘要:自2014年“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以来,国内遗产领域围绕丝绸之路系列遗产的阐释利用进行了诸多实践,并逐渐意识到丝绸之路的阐释需要接受展示对象物质载体以及展示空间和方法的局限,需要通过有限的物质形象表达宏大叙事。而以行动者网络理论为框架阐释和展示丝绸之路系列遗产价值,恰好可以跳出简单的信息复制和传递的窠臼,将每一个节点、遗产、文物等要素视作丝绸之路的微观镜像,激发一种对于“旅程”的想象力,在多种要素的动态聚合过程中实现丝绸之路精神和知识的再生产,同时也可为其他需要在宏大叙事框架下进行价值传播的遗产提供借鉴。


关键词:丝绸之路 文化线路 行动者网络 遗产价值传播


相比大运河、长征之路等明显具有线路特点的系列遗产,丝绸之路虽然也以“路”命名,但其并没有一个物质层面的明确线路形态。实际上,作为遗产的丝绸之路古迹和遗址,从来不是以一条线路的形式而存在的,而是作为一组由遗产构成要素组成的网络留存于世的。即使在其繁盛时期存在过一些实物的道路,这些道路也因为时间流逝、政权更迭和环境演变而消失。因此,如何应对这种没有实体线路的挑战,找到一条无形之“路”,将散落在这组网络中的节点串联起来,是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遗产阐释者面临的巨大挑战。


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以及与之类似的草原之路、佛教之路等概念,本是后人在认知和解读历史过程中的建构。最初明确提出丝绸之路概念的是19世纪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在《中国——亲身旅行和据此所作研究的成果》中,李希霍芬将连接古代中国与罗马的商路以产自中国的特产——丝绸而形象地命名为“丝绸之路”(Seidenstrasse)。①20世纪初,法国学者沙畹将丝绸之路概念进行了扩展,指出丝绸之路不仅包括陆上线路,同样包括印度洋的海路②,即我们今天所说的海上丝绸之路。可见,“丝绸之路”这一概念是后世学者通过具有象征意义的名词而概括的历史现象,其本身命名和时空框架仍存在较多争议,导致今天对丝绸之路遗产的界定和阐释出现极大的模糊空间。抑或说,丝绸之路自身即是“阐释”的产物,因此对这个概念的阐释要比对一般遗产的阐释更具挑战性。


丝绸之路跨越国家边界,其阐释更关涉跨越国族、穿越文明这一主旨。如何在不同文明语境中建立起互相兼容的遗产解读体系,需要超越国族边界的视野。丝绸之路作为一个跨国遗产项目,其直接肇始便是20世纪末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起的“丝绸之路整体研究:对话之路”项目。该项目通过为期10年(1988—1997)的全球规模的考察、研讨,旨在从遗产角度界定和阐释丝绸之路体系,通过对历史进行再审视,促进当代丝绸之路作为和平之路、对话之路和交流之路的象征。与之呼应,负责为教科文组织提供专业咨询的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ICOMOS)于2008年发布了《关于文化线路的宪章》(The ICOMOS Charter on Cultural Routes)③,指出文化线路反映了交互式的、动态的以及演变的人类文化间联系的过程,展示了不同人群对于人类文化遗产多样性的贡献。这一定义的最典型表现便是丝绸之路。


但是,《关于文化线路的宪章》仅仅从概念角度对丝绸之路这一文化线路进行了原则性的界定,并没有解决操作中的困境——作为庞大复杂的系列遗产,在遗产阐释中应从何处切入,以何种价值为侧重,单体古迹、遗址甚至馆藏文物应如何表达(是否应该表达)远超其体量的“宏大叙事”?


本文通过分析近年来在中国境内开展的有关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主题遗产实践项目——文物展览、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标识设计、数字化展示等,回顾国内遗产领域对丝绸之路系列遗产阐释利用方面的尝试,探索如何在宏大叙事框架下寻找遗产价值传播的突破口。我们认为,丝绸之路的阐释框架应尊重这一概念自身建构性的特点,在整体性和具体性之间,在古代故事和当代叙事之间寻找相对平衡。同时,考虑到丝绸之路文物和遗址的特性,在阐释中除了呈现宏观知识体系外,不必追求遗产的完全表达,而应明确具体的主题和对象,在遗产展示策略中既要突出遗产特色,也要思考遗产的“通古今之变”。



一、作为行动者网络(ANT)的丝绸之路遗产


《文化遗产阐释与展示宪章》列出了文化遗产阐释的七大原则④,其中第三原则要求文化遗产地的阐释与展示应与更广泛的社会、文化、历史和自然背景,以及地理背景环境相关。具体而言,阐释应探究遗产地在历史、政治、精神和艺术背景中的多重意义,还应考虑遗产地的文化、社会和环境各方面的意义和价值;周边景观、自然环境和地理背景环境是遗产地历史意义、文化意义不可分割的部分,同样应被考虑;阐释应考虑遗产地的非物质要素,如文化与精神传统、故事、音乐、舞蹈、戏剧、文学作品、视觉艺术、当地习俗和饮食遗产。


这一原则强调的是某一遗产地的解读应关照其文化历史和自然背景,不应局限在遗产本身。但这一原则仍视遗产地价值为核心,对周边环境的阐释是为了更好地理解遗产地价值。然而,对丝绸之路而言,微观层面的遗产和宏观层面的丝绸之路概念,应是双向勾连、互为因果的关系,而不仅仅是一方服务另一方的关系。我们认为行动者网络理论(Actor-network Theory, ANT)能够提供另一种阐释框架。蒂姆·温特(Tim Winter)曾用ANT理论概括丝绸之路。⑤ANT理论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由法国社会学家卡龙(Michel Callon)和拉图尔(Bruno Latour)为代表的“巴黎学派”科学知识社会学家提出的理论。该理论认为,社会世界是由行动于其间的人与物质载体共同构建的体系,无论是人还是非人的物质因素,都是其中的行动者。而丝绸之路便是这一体系的典型象征,过去的历史和文物,被发掘并经过符号编码,将城市和国家连接在一套新的网络之中。“瓷器、沉船、建筑、甚至丝织品的微小片段”共同参与到建构这一洲际间的贸易和外交关系秩序。⑥


这一行动者网络框架将遍布丝绸之路上的大小遗产置于同一套话语体系之中,并能够将看似庞大的线路体系分解为一个个行动元(Agent)。这一理念也体现在ICOMOS发布的《丝绸之路主题研究》报告中。该报告将这一庞大的商贸文化交流体系划分为54条廊道(Corridors),并指出不同廊道之间既互相关联,廊道内部又有各自的特质。报告同时将沟通不同廊道的关键历史城镇或地理空间称为节点(Nodes)。因此,在遗产视野中,丝绸之路实际上是一组由历史节点聚合而成的行动者网络。同时,丝绸之路这一大概念下也分出了若干层次:作为总体的丝绸之路网络,作为区域性质的廊道或廊道组合,作为节点的个体遗产地。丝绸之路的知识系统通过这些廊道、节点以及不可移动和可移动的文物来支撑表达。如果将丝绸之路遗产的每一个单体都视作这一网络的行动者,则能更清晰地界定微观与宏观之间的关联。无论是不可移动还是可移动的文物,都不仅是丝绸之路大故事的表现,也是支撑起这一故事体系的角色之一。正如Tim Winter所说,丝绸之路上的博物馆、考古遗址、城堡城市、沉船,以及数百年前贸易和交流相关的文物聚合在一起,将碎片化的历史和事件整合,形成“单一、完整的故事”。


或许“单一、完整的故事”指的是今天的政治家所倡导的宏大历史叙事。但这一解读同样适用于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遗产阐释的具体实践,即无论我们从哪个历史片段或遗产构成切入,都应呈现某一特定视角的丝绸之路叙事;而且无论这一叙事是否能够涵盖丝绸之路的全部内涵,它必须是自洽且“单一和完整”的。


下文我们将回顾国内丝绸之路遗产和知识体系的传播实践。由于近年来以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为题的展示实践非常多,我们的案例并不能穷尽所有项目,但希望通过甄选若干有代表性的事件,分析当前遗产界解读阐释这一主题的惯常思路。



二、丝绸之路遗产价值传播实践


(一)举办多主题、多层次的文物展览


近年来,为加强丝绸之路沿线国家博物馆的馆际交流,建立展览信息共享平台,促进不同文明对话,各级政府、研究机构纷纷举办丝绸之路文化主题系列展、相同历史阶段文物对照展、考古成果展等展览,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文化联系,推动了我国与沿线国家和地区在文化遗产领域的交流与合作,发挥了文物展览在文化交流方面的独特作用。


1.“绵亘万里:世界遗产丝绸之路”展


2014年,由中国、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联合申报的“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成为第一项丝绸之路跨国文化线路类遗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希望这种跨国合作不仅停留在申遗阶段,而且应延续至后续的保护和管理之中。更为重要的是,丝绸之路遗产跨国遗产项目的目的是沟通文明和文化,促进沿线民众心灵相通,因此在遗产价值阐释方面也需要考虑跨国性这一特点。在此背景下,香港历史博物馆在2017年举办的“绵亘万里:世界遗产丝绸之路”文物展,便是首次以世界遗产丝绸之路为主题的展览。该展览汇聚了来自中国、哈萨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三国的文物,并以世界遗产视角为线索,力求在宏大的丝绸之路知识体系下,聚焦世界遗产项目所呈现的跨文化交流。展览学术总顾问葛承雍对展览的定位是“尽量使大家了解古代国家与现在世界之间的文明传播”。此次展览展出逾210件(套)文物,包括玉器、丝织品、三彩胡人俑、金银器、青铜器和大型壁画等。⑧通过展览中“鎏金铜蚕”和“碎叶城石碑”2件微小文物,我们可以看出展览在构建中外交流“想象力”上的匠心。


2.“众望同归:丝绸之路的前世今生”展


2020年6月,中国丝绸博物馆举办了“众望同归:丝绸之路的前世今生”展,此次展览是国内外首次以丝绸之路学术史为主题的大型展览。展览以时间为线索,从丝绸之路历史上的交流往来——“前世:历史上的东西交通”到丝绸之路的命名与研究——“命名:李希霍芬和他的时代”,最后到丝绸之路申遗工作的全过程——“申遗:成为世界遗产”来构建展示体系,通过图文、影像、绘画等多种形式全方位地展示丝绸之路的面貌。在此基础上,博物馆又陆续推出“万物生灵:丝绸之路上的动物与植物”“出塞与归汉:中国古代绘画中的丝绸之路”“一花一世界:丝绸之路上的互学互鉴”等相关主题展览,从不同侧面、不同主题、不同方式向公众推广丝绸之路遗产价值。


古代交通线路中最重要的标志是驿站⑨,还有频繁往来于驿站间的驿使,展览还展出了甘肃省博物馆藏“驿使图”壁画砖、陕西历史博物馆藏鎏金铜蚕和法国国家图书馆藏的沙州都督府图经(复制品)以及关于驿站的壁画砖和驿站文字记录,虽然来源各不相同,但都通过单体文物建立起参观者对于丝绸之路的一种认知和想象。作为行动者网络中的“节点”,虽然它们无法呈现丝绸之路的全貌,但这些节点所构建的网络能够通过文物背后的信息表达出来,同时也表现这一文化线路的面貌缩影。另外,和普通的文物展侧重呈现“节点”相比,“众望同归:丝绸之路的前世今生”展还试图将丝绸之路这张行动者网络中的网格,通过不同维度的丝路故事建构起丝绸之路的万花筒,通过不同的棱镜角度映射出可能截然不同但又殊途同归的丝路网络。


3.“四海通达——海上丝绸之路(中国段)文物联展”


近年来,海上丝绸之路遗产也积极举办展览活动,2021年9月,“四海通达——海上丝绸之路(中国段)文物联展”在广州南越王博物院王墓展区开展。展览向学术界和公众展示了海上丝绸之路遗产价值研究的最新成果,力图为观众呈现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绵亘万里、延续千年”的宏阔历史图景以及“交得其道、千里同好”的生动故事,通过来自广州、南京、宁波等地31家文博单位的383件文物见证海丝的交流互鉴。⑩


海上丝绸之路展览中的“节点”是在海上贸易中扮演重要角色的货物。瓷器作为中国古代工匠生产的独步天下的手工艺产品,是海上丝绸之路上的大宗商品。西汉南越王墓出土银盒的造型、纹饰及鎏金制法都与中国汉代器物风格迥异,是岭南发现最早的“舶来品”。银盒的蒜瓣形花纹采用锤揲法制成,而锤揲法制成的金银器被普遍认为起源于波斯。可见,瓷器和银盒是海上丝绸之路这张行动者网络中的节点,正如Tim Winter所说,这些文物可以帮助我们构建一种对于丝路“旅程”(Itinerary)的想象力。⑪


(二)注重通过触感和体验来呈现遗址现场


丝绸之路由一系列具有代表性或独特性的遗产点串联而成,其中部分遗产点属于大遗址范畴,根据其文物资源特性、所承载的历史信息和文化内涵以及遗产规模与所在区位条件,这类遗产点的展示利用多采用考古遗址公园的模式(下表)⑫。若希望给参观者提供丝绸之路宏大、壮观的感受,相比博物馆和线上展示,大遗址的现场展示是最佳方式。而这种遗址展示的局限性则在于其故事必然聚焦于单一的遗址,难以构建起文化线路的体系特质。不过,我们认为,考古遗址展示的关键点在于传递遗址的历史沧桑感,这样给人的冲击力要远远大于文字或信息层面的文化线路知识。以下介绍大明宫国家考古遗址公园(陆上丝绸之路)和上林湖越窑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海上丝绸之路)两个案例。



1.大明宫国家考古遗址公园


大明宫国家考古遗址公园位于陕西省西安市太华南路(龙首塬)。大明宫始建于唐贞观八年(634),高宗龙朔三年(663)扩建,昭宗乾宁三年(896)毁于兵火,遂成废墟,是第一批公布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遗址公园占地3.5平方千米,于2010年10月1日正式对公众开放。考虑到考古遗址大多采用回填方式保护,容易形成现场观赏感弱、难以理解的情况,大明宫国家考古遗址公园采用“内外兼修”的展示方式,即现场模拟展示与展馆陈列展示相结合的模式。现场展示主要是基于考古工作研究成果,廓清遗产边界,局部复原典型建筑,配合园林绿化的设计手法,丰富公众感性认识,通过“以步丈量、以眼观察”的方式,使公众体验到唐代国都的发展水平。场馆内则采用图文方式表达,在丝绸之路申遗文本的统一框架下,阐述各遗产点的价值特征,同时配以遗址整体微缩沙盘、出土文物、数字影像等手段,让公众全面理解遗产的历史文化内涵、考古工作历程等信息,有效消除一般大型考古遗址枯燥的观感。


在现场展示中,遗址展示采用综合展示方式:南入口的丹凤门遗址采用复原展示,既可作为园区入口,也可作为城市地标,成为大明宫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的标志性建筑;北侧的含元殿、麟德殿、延英殿、紫宸殿等遗址整体采用标识展示方式,勾勒遗址边界、标识建筑轮廓、柱础布局与位置,其中含元殿、麟德殿局部采用复原建筑台基方式,延英殿、紫宸殿在标识展示的基础上进行局部模拟展示,丰富建筑体量感;此外,大福殿和三清殿等遗址采用原状展示方式,以实物展示增强公众视觉的震撼力。


大明宫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展馆包括综合性博物馆和考古探索中心。博物馆以展示唐代大明宫历史文化为主题,总建筑面积近1万平方米,博物馆与园区融为一体,既可发挥文化遗产的宣传教育功能,也不会干扰遗产历史景观视廊。更为新颖的是大明宫考古探索中心,建筑面积近2万平方米,旨在增进公众对考古遗址发掘等方面知识的了解。


2.上林湖越窑国家考古遗址公园


上林湖越窑遗址位于浙江省宁波市慈溪市桥头镇,是我国2—12世纪创立的规模较大、遗存分布密集、保存较好的大型古代瓷窑遗址群,展现了越窑从创烧、发展、繁盛至衰落的整个历史轨迹,被称为“露天青瓷博物馆”。⑬这里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持续开展考古研究工作,2016年为了配合“海上丝绸之路·中国史迹”申遗工作的开展和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的建设,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后司岙窑址进行考古发掘,揭露了包括龙窑炉、房址、贮泥池、釉料缸等在内的丰富作坊遗迹,清理了厚达4米多的废品堆积,出土了包括秘色瓷在内的大量晚唐五代时期越窑青瓷精品。上林湖越窑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占地15平方千米,于2017年正式对公众开放。结合遗址自身环境特点和遗产特点,通过划分遗址展示区、考古预留区、管理服务区、东横河展示区、农业体验区和自然山林区六个功能区,充分体现核心展示区、现场展厅、周边环境游览区多层次展示内容相结合的策略。


遗址展示区采用现场实物展示、现场模拟展示、展馆陈列展示相结合的模式。现场展示点包括荷花芯窑址展示点、后司岙窑址展示点和竹园山遗址展示点,主要通过考古发掘遗址本体现场展示、窑炉模拟展示、未发掘窑址自然状态展示来呈现遗址考古发掘的不同状态,丰富公众体验。


现场展示采用原址展示、模拟展示、考古展示、标识展示相结合的综合展示方式。三处窑址展示点均采用原址展示的方式,使观众能直观地感受遗址原貌。荷花芯窑址展示点采取模拟展示方式,再现龙窑装烧场景。后司岙窑址展示点边发掘边展示,结合窑址文化堆积层的清理工作,使观众直观地了解考古发掘的作用及意义。竹园山窑址展示点位于水下的龙窑部分和后司岙窑址展示点位于水下的作坊区,用浮标标识遗址范围和构成等信息,并对陆上游线中经过的部分窑址,根据其原始堆积状态有选择性地进行标识。


上林湖越窑博物馆建于2017年,位于上林湖码头东侧山岙处,占地约12500平方米。主要包括越窑青瓷展览区、研究中心、管理办公用房和辅助用房四个部分,总建筑面积约3500平方米。该馆以上林湖越窑青瓷为主题,系统展示上林湖越窑的历史、艺术、科学、社会等价值,集展示、交流、教育、鉴赏、观光等功能于一体。展览区建筑面积约1700平方米,主体建筑依山而建,仿龙窑形态,随地势升高而抬升,总体为地上两层和局部一层。展览区设序厅、三个常展厅和一个临时展厅。布展特别突出“上林湖概况—龙窑烧造工艺—秘色瓷和宫廷用瓷—海上丝绸之路交流和传播”的展览主线,展示上林湖越窑遗址出土器物,辅以历来的考古研究成果,配以瓷片标本、图表、模型、多媒体、场景创作等多种手段系统解读上林湖越窑遗址的技术成就与价值,展示上林湖诸窑址作为古代越窑青瓷重要生产场所的形制特点,体现中国与其他国家和地区的贸易往来与文化交流,让公众全面了解上林湖越窑遗址制瓷工艺的发展脉络、瓷器产品的精美、考古工作历程等信息,生动形象,深入浅出。面积约300平方米的临时展厅设在一楼,定期或不定期举办青瓷主题的展览和相关活动。


考古遗址公园是将考古遗址的知识特征和公众休闲需求相结合的一种尝试。作为目前较为成功的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大明宫和上林湖两个项目从各自的角度呈现了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的宏大叙事。两者的共通之处在于充分利用了遗址本身巨大的体量所带来的宏伟沧桑的视觉冲击力,透过历经千年的遗址本体,给参观者直观的感受。而公园内部也设有独立的博物馆,观众可以通过文字和图片了解该遗址在更大的丝绸之路图景下的节点地位。可以说,考古遗址公园在丝绸之路的阐释体系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考古遗址本体虽然是丝路版图中一个微小的节点,但其视觉冲击力却胜过所有讲述“大故事”的文字。


(三)探索便于公众理解的展示方式


为搭建丝路遗产与公众交流的通道,促进公众对丝路遗产价值的认识,提高公众对传统文化的认同和自信,各地文物局和研究机构也在努力探索更加便于公众理解和接受的展示方式。


1.丝绸之路遗产标识:建构记忆


标识系统是为参观者、使用者、管理者提供位置信息和与位置相关的遗产保护、管理、阐释、服务和安防信息的综合服务与辅助系统。系列遗产专题标志碑是为了向公众和管理者强调由多处遗产点段构成的系列遗产的整体性和协调性而统一设置的标识设施。⑭《实施〈世界遗产公约〉操作指南》(2019)第217条指出:提高公众对遗产的认识方法为“鼓励缔约国在本国内提高对世界遗产保护需求的认识,尤其应确保在遗产地对世界遗产地位进行有效的标识和宣传”。因此确立遗产标识符号、建设标识系统是遗产价值传播中的重要一环。


遗产地的标识符号是遗产标识系统最主要的识别特征。对于大型文化线路而言,哪个(些)符号能够代表自身,影响着受众对于该遗产的认知。一直以来,骆驼被认为是丝绸之路的交通符号和运输标志,但通过文献和文物研究,有专家认为更加准确的丝绸之路的标识符号应是汉代天马与唐代骆驼的“混搭”形象。这一结合体试图在时间维度上确保丝绸之路能够上溯至汉代。⑮2013年,在国家文物局印发的《丝绸之路:起始段和天山廊道的路网中国部分展示标识系统指导意见》中,陆上丝绸之路的标志符号为瓦当形象,设计理念主要来源于象征丝绸之路起始时期的中原文明。汉代瓦当形象具有典型的中国文化特性,在地域、时代与文化属性上均可准确地表现丝绸之路起始段与天山廊道(中国部分)的特征。⑯海上丝绸之路遗产的标识符号设计没有采用“船只”这一形象,而是将重点放在“海”上,通过海浪元素体现海上丝绸之路与中国文明的时空交织,象征时间与历史的痕迹,也代表着海洋文明。将浪花设计成“中国结”样式并赋予其丝带状飘逸的形态,既符合丝绸之路的形象,也寓意海上丝绸之路从古至今的延续性。


2.数字展示平台:多维度信息的全面汇聚


为促进公众对遗产地价值的理解,越来越多的遗产地、遗产保护研究机构选择“互联网+遗产”的云展示方式,构建遗产与公众之间互通的桥梁。与传统的文物展览相比,云展览能够触及和揭示的范围要更广。尤其对于丝绸之路这类大型文化线路而言,线上展览平台要讲述的故事和承载的信息都要更多。


2016年,“丝绸之路世界遗产平台”⑰上线,这是国内首个中、英、俄多语种的陆上丝绸之路遗产宣传平台,展示了遗产地档案、考古研究最新成果、新闻资讯、遗产保护前沿动态等内容。作为丝绸之路世界遗产的权威平台,该网站因在讲述遗产价值、推动国内外交流、扩大遗产地国际影响力等方面的突出成绩入选2021年世界互联网大会的“携手构建网络空间命运共同体实践案例”。


2021年,“丝绸之路中国段世界文化遗产数字展示与交流平台”上线试运行。跨地域的文物数字化展现与交流平台打破了文化遗产地的空间限制,借助多媒体技术,呈现了多元丰富的文化遗产影像;同时以敦煌研究院最新数字化保护成果为支撑,全方位地展示文化遗产地深厚的历史、文化和艺术底蕴,使公众多维度了解丝绸之路文化遗产地的历史沿革及相关的重大历史事件。⑱


数字平台技术在海上丝绸之路遗产价值传播方面也有所尝试。2020年6月,宁波市文化广电旅游局在脸书平台策划了“海丝宁波·世界名城线上巡展”系列直播,日本东京、韩国首尔、美国纽约、保加利亚索非亚等国际名城与宁波进行线上互动。⑲


数字化展览因其非实物展的特性,可以打破传统文物展受制于文物本体和观展空间的局限,在丝绸之路知识呈现和信息供给方面有较大的灵活度。同时,在遗产和文物之外,线上展览的界面、互动平台、信息流本身共同构成了丝绸之路的阐释体系。而集成于数字平台的信息(包括文字、图片、视频等),在物质形式上是虚拟且零散的,由观看者根据自身需求进行选择性阅读。这种从零散信息点到任意组合的主题之间的转换模式,一定程度上也是丝绸之路作为庞大文化节点体系的一种复制。因此,我们也可以夸张一点地说,数字平台上的文化线路导览是在用文化线路的方法展示文化线路的内涵。



三、构建丝绸之路“旅程想象”:文化线路的阐释与知识生产


文化遗产的价值不仅存在于实体遗产中,还存在于观点的交流之中。文化遗产价值的阐释也不是单向的信息传递过程,而是一个通过不同类型的信息要素构建甚至不断重建知识的动态过程。正如行动者网络理论所说,所有参与其中的因素——无论是人还是非人的因素——都在一张关系网络中通过自身的“行动”共同诠释着世界及其意义。本文通过分析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主题文物展览、考古遗址公园、符号标识、数字化展示等不同阐释方式,尝试描绘具体实践中的丝绸之路展示路径。我们认为,丝绸之路遗产与其说是一个完整的文化线路,不如说是一个个透视丝绸之路的棱镜——从知识、信息、感触等角度,表达和呈现大丝路的具体镜像。


我们认为,丝绸之路的阐释应接受展示对象物质载体以及展示空间和方法的局限性,着力通过有限的物质形象来表达宏大叙事。丝绸之路的展示方不一定需要灌输一套完整的图景,而是通过具体的物品揭示其在这张文化线路大网之间流通的历史“旅程”的想象力。⑳这是一张行动者的网络,丝路上的文物本身也是行动者,甚至是最重要的行动者。比如陶瓷,在某种程度上可以通过构建其从生产地到消费地的流通脉络,以呈现出“文化概貌和隐喻”(Cultural Abstraction and Metaphor)。㉑


对中国观众而言,这种“旅程想象”或“文化隐喻”是展示丝路精神的有效路径。丝绸之路的精神“启迪人类世界只有互动交流,百川归海,汇聚辐射,才能延绵不断,及融入整个文明世界,又进入更高的文明时代”㉒。丝绸之路阐释的崇高目标应是这种精神的传播。通过旅程想象,通过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两条文化线路,让中国人能够发现更广阔的世界,也让世界认识更全面的中国。从技术手段上而言,“丝绸之路”的阐释与展示,在宏观层面,要秉持全局观的阐释态度,从历史视野来系统阐述那段开放包容的历史;在中观层面,要认识到部分对整体的支撑作用,突出廊道和片区的发展脉络;在微观层面,要厘清遗产作为文化线路的价值节点及其所呈现的文化景象。



结 语


丝绸之路遗产的价值传播是一个汇聚启发性和创造性的事业,应跳出简单的信息复制和传递模式,将每一个行动者(如节点、遗产、文物、信息等)视作丝绸之路的微观镜像,讲述每一个行动者背后的旅程想象,在多样要素的动态聚合过程中实现丝绸之路精神和知识的再生产。



注释:


① Ferdinand Freiherrn von Richthofen, China: Ergebnisse eigner Reisen und darauf gegründeter Studien, Erster Band, Berlin: Verlag von Dietrich Reimer, 1877, pp.96 122.

② 〔法〕沙畹(É. Chavannes)著,冯承钧译:《西突厥史料》,中华书局2004年,第208页。“中国之丝绢贸易,昔为亚洲之一重要商业,其商道有二:其一最古,为出康居(Sogdiane)之一道,其一为通印度诸港之海道,而以婆卢羯批为要港,当时之顾客,要为罗马人与波斯人,而居间贩卖者,乃中亚之游牧,与印度洋之舟航也。”

③ 中国古迹遗址保护协会:《文化遗产保护管理相关法规文件汇编·关于文化路线的宪章》,http://www.icomoschina.org.cn/uploads/download/20210312144359_download.pdf,2021年3月12日。

④ 七大原则分别为:接触渠道和理解(Access and Understanding)、信息源(Information Sources)、注重背景环境和文脉(Attention to Setting and Context)、保存真实性(Preservation of Authenticity)、可持续性规划(Planning for Sustainability)、关注涵盖与包容面(Concern for Inclusiveness)、研究、培训和评估的重要性(Importance of Research, Training, and Evaluation)。

⑤ Tim Winter, Geocultural Power: China’s Quest to Revive the Silk Roads for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2019, pp.24 25.

⑥ Tim Winter, Geocultural Power: China’s Quest to Revive the Silk Roads for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2019, p.24.

⑦ Tim Winter, Geocultural Power: China’s Quest to Revive the Silk Roads for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2019, p.32.

⑧ 香港历史博物馆:《展览回顾·简介·“绵亘万里——世界遗产丝绸之路”》,https://hk.history.museum/zh_TW/web/mh/exhibition/2017_past_03.html,2018年3月5日。

⑨ 葛承雍:《胡汉中国与外来文明·交流卷·绵亘万里长》,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年,第49页。

⑩ 南越王博物院:《展览动态·〈四海通达〉(王墓展区)》,https://www.nywmuseum.org.cn/165/3333994.htm,2022年1月10日。

⑪ Tim Winter, Geocultural Power: China’s Quest to Revive the Silk Roads for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2019, p.136.

⑫ 该表根据国家文物局公布的三批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和立项名单统计。

⑬ 上林湖越窑遗址:《遗址简介》,http://www.yueyao.com/about/introduction.html,2022年3月7日。

⑭ 王喆:《世界文化遗产标识系统的基本特征与设计方法》,《遗产与保护研究》2016年第6期。

⑮ 葛承雍:《天马与骆驼—汉代丝绸之路标识符号的新释》,《故宫博物院院刊》2018年第1期。

⑯ 国家文物局:《关于印发〈丝绸之路:起始段和天山廊道的路网中国部分展示标识系统指导意见〉的通知》,http://www.ncha.gov.cn/art/2013/5/21/art_2237_23509.html,2022年3月7日。

⑰ 丝绸之路世界遗产平台:http://www.silkroads.org.cn,2022年3月7日。

⑱ 敦煌研究院文物数字化研究所:《“丝绸之路中国段世界文化遗产数字展示与交流平台”上线试运行》,《敦煌研究》2021年第6期。

⑲ 宁波市文化广电旅游局:《海丝宁波·世界名城线上巡展掀起直播热潮》,http://wglyj.ningbo.gov.cn/art/2020/8/5/art_1229057568_54161870.html,2022年3月7日。

⑳ Tim Winter, Geocultural Power: China’s Quest to Revive the Silk Roads for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2019, p.136.

㉑ Tim Winter, Geocultural Power: China’s Quest to Revive the Silk Roads for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2019, p.149.

㉒ 葛承雍:《中国记忆中的丝绸之路》,《全球史评论》201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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