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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华|笔谈选登|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的性质和特征

原文刊载于《中国文化遗产》2022年第4期:笔谈:考古遗址公园模式下的大遗址保护管理与活化利用



笔谈:考古遗址公园模式下的大遗址保护管理与活化利用


摘要:大遗址保护是从“十一五”以来我国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重点。大遗址的发现、遗产价值内涵和构成、遗产保存状况等,都依赖于考古工作的揭示和认知;另一方面,大遗址保护工作的实践又推动了考古工作的理念和实践发生变化。当前我国大遗址保护面临的主要问题体现在:各级政府没有真正依法将大遗址保护纳入当地经济社会发展规划;大遗址保护和土地资源配置存在很大的矛盾;保护管理体制不顺;保护涉及的各行业部门之间协调性差;以及大遗址保护缺乏国家专项政策的支持,等等。在大遗址保护利用从文物领域的行业性工作走向全民共享的过程中,如何既坚守“专业性”,又延展“公共性”,不仅是推动其可持续发展的核心问题,也是进一步激发和延续生命力的重要方面。大遗址保护利用涉及到的“决策权”与“参与权”之争,主要出现在“中央政府—地方政府”“专家学者—行政官员”“决策群体—社会公众”等几个不同层面,其各自不同的诉求对大遗址保护利用会产生不同的影响。做好大遗址保护利用工作,应明确大遗址保护利用涉及的人口、土地、拆迁、环境、产业结构调整等相关政策;拓宽大遗址保护利用资金渠道;完善提升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平台。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具有国家性和公共性、整体性和废墟性、未知性和学术性等基本特征,国家所有、国家管理和全民共享应作为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的基本属性。当前考古遗址公园的种种问题反映了其运营管理仍然有待理论的指导,尚待构建起符合考古遗址公园自身特性及需求的理论方法体系。


关键词:大遗址;保护利用;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公共性;文化产品;文化生态



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的性质和特征


孙  华

(泉州文化遗产研究院 福建泉州 362000;北京大学文化遗产保护研究中心 北京 100871)



古遗址是我国不可移动文物的大类,也是保护和管理难度最大的文物类型。为了加强古遗址的保护和管理,国家文物局早在2009年就启动了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的建设尝试,试图通过古遗址的公园化建设及展示利用,促使遗址所在的地方政府重视重要遗址的保护和管理,并使遗址所在地居民从遗址公园获得相应的利益,从而缓解古遗址(尤其是大型古遗址)所面临的保护与发展矛盾。2021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明确提出“开展江西汉代海昏侯、河南仰韶村、良渚古城、石峁、陶寺、三星堆、曲阜鲁国故城等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建设”的任务,考古遗址公园建设被首次写入国家的规划纲要。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制度作为今后文物工作的重要举措,将会在遗址保护、管理和利用方面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遗址是历史上人们聚居及聚集从事专门或专业活动场所的废墟,其主体往往位于地表以下,地面仅有少许遗迹可见或完全没有遗迹露头,需要通过考古工作和研究,才能确认其基本信息的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类型。自人类产生以来,经历了漫长的历史年代,人类曾经的村落、城市、工场、圣地等,绝大多数都成为遗址,故在物质文化遗产中,遗址可能是数量最多的一类。而其中不少早期的废墟,后人又在上面从事生产、生活和其他活动,又修建起村落、城市、工场等新的功能场所,因此,被我们归入历史城镇等遗产类型,而其地下往往就是前代遗址,故有“古今重叠型城市”这样的提法。我们现在所说的遗址,实际上是排除了古今重叠的其他物质文化遗产,特指早已终止发展的、地面是农地荒野、在地居民与遗址居民的血缘和传统已失去联系的狭义的遗址。


尽管遗址所在地的现当代人们与历史上该区域的人们已失去了关联,但隔着农地、园地、宅地的表土层,他们脚下就是古代的遗址。中国地少人多,在适宜山地农业的作物玉米、土豆、红薯等在明未引入之前,人们主要生息在适宜稻作、粟作和麦作农业的地区,这些地区也就成为宜居之地,古往今来的人们世代生息在这里,因此今天的城市和乡村,下面往往就是古遗址。遗址所在地居民在遗址上建设住房,深耕土地,栽种果树,开挖鱼塘,兴建大棚和建设厂房等,都会扰动和破坏遗址。鉴于在现有土地制度、城乡关系、物权关系、文物保护单位制度设计等方面尚存在一系列不如人意的地方,国家文物行政主管部门采取了一系加强古遗址(尤其是大型遗址)的保护行动。继国家“十一五”期间大遗址保护专项规划实施以后,国家文物局正在推动的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建设,也是国家层面推动古遗址保护和利用的重要途径之一。


国家考古遗址公园,从国家公园的分类框架来说,应该是国家文物/文化遗产公园的组成部分,而后者又是国家公园的两大类型之一。严格意义的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应是以国家级重要遗址类物质文化遗产为对象,通过遗址土地等资源的国家征购、国家所有、国家保护和国家管理,实现这些遗址的公园规划、展陈设计和园区建设,从而能够部分或全部向社会公众开放的非营利性的机构、园区和设施。国家考古遗址公园主要特征如下:


一是国家性和公共性。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属于国家公园,是为全国公民乃至于世界人民提供科研、教育和休憩服务的非营利性公共园区,不是某个集体、企业、社团和个人拥有并提供有条件服务的私园,国家所有、国家管理和全民共享应作为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的基本属性。由于公园有国家公园和地方公园,作为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就应该代表国家历史发展的主线,是多民族统一国家文化深厚性和多样性历史的物证。中国史前文化各阶段具有代表性的聚落遗址、早期国家和统一王朝的都城城址、历代帝王的陵墓遗址、古代重要工矿和工程遗址、古代重要祭祀和宗教遗址、古代和近代重要军事工程遗址和史迹等,都是建立国家级遗址公园的选择对象。


二是整体性和废墟性。遗址是废弃的呈残破状态的前人聚居、生产和其他活动场所的废墟,这些废墟原有建筑物和构筑物的立面形态虽然残损严重,甚至今天地表完全没有遗迹存留,但无论是古代城镇、村落,还是墓地、工矿场,大都有比较明确的外部边界和内部结构,保护遗址就要保护整个遗址的完整性,展示遗址也应该将整个遗址的边界和结构显露出来,不能仅仅展示一两座考古发掘出来的重要建筑的基址,或仅仅展示其中某一重要的功能区,这样就不是某某遗址公园而是某某宫城遗址、城门遗址等公园了。由于遗址是废墟,废墟的场景是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应该展现给公众的最重要景观,复原、复建、仿古、古风等展示手段,需要非常谨慎地使用。


三是未知性和学术性。遗址,尤其是中国最具典型性的土木建筑朽烂后形成的土遗址,当时的地面及地面遗迹已被废弃物和朽烂物所掩盖,原地面及关联遗存之上形成了新的地面。考古学家通过一次考古工作只能在遗址上开辟一个认识这个遗址的窗口,窗口开辟越多,看到的现象就越多,认识也就越深入和越全面。由于大型遗址多范围广大,即使多年持续的考古工作,也不能完全认知遗址的平面布局和结构特征。例如商代晚期的都城安阳殷墟,是我国第一个有文字记载、自1928年就开展考古工作的都城遗址,但直到20世纪末才发现遗址北侧还有一个年代更早的洹北商城,遗址内也还有很多令人不能理解的地方,还需要继续开展考古工作和研究。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的规划和建设,既要基于遗址目前的研究结果,也要为未来的考古工作预留空间,当新的考古研究成果出来以后,还要随时更改遗址公园的规划,调整遗址公园的建设思路。


按照遗址公园的性质和特征,国家一级遗址公园的建设,首先就要选定能代表国家发展演进主线的历史、国家统一事业进行的历史和国家各民族文化多样性历史的重要代表性遗址,然后将这些选定遗址列入国家重点规划建设的遗址公园名单,率先从机制上、政策上、财政上予以支持。拟建设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的重要遗址,应首先设法完成遗址范围内全部土地或部分重要区域土地的国有化,中央财政在文物保护经费中设立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土地及其相关资源的征购补助资金,应该很有必要,否则现存的大型遗址很有可能继续被城市扩张和农村发展逐渐占压和破坏。即便因为中央财政和地方财政暂时无力征购遗址全部土地,也应首先征购或租赁遗址最重要区域,通过国家与集体、集体与个人的土地“反包倒租”,把包括遗址边界、道路沟渠、公共建筑等重要土地纳入公共管理和使用范围,以便能够顺利开展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的规划与建设。


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的“公园”,是在遗址上建立的具有公共性质的对公众开放的园区,公共性和开放性最为重要,不一定需要大规模种花植草,也不需要添置多少人造景观。遗址公园的规划需要尊重遗址传统的用地性质,原先是农地的最好仍然保持其为农地,原先是草地更要维持其荒原的现状。需要国家考古遗址公园主管部门关注的是,做好遗址博物馆和遗址公园为一体化的机制设计,将遗址的保护、管理、展示和研究整合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并参照国家森林公园、国营农场甚至民营农业公司的运行模式,根据遗址原有用地的性质,探索新型的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的运营模式,寻求去除目前小农经济留下的田地区隔和作物差异、在一个遗址内根据自然环境和季节气候种植统一农作物的可能性。规划设计单位则应基于动态规划理论,根据既有考古研究成果来突显或标志遗址的边界,按照遗址的原有路径和结构重新规划遗址区的道路和功能分区,根据遗址功能区的不同寻求种植不同的农作物以为标识。在此基础上,才是展示的区域、入口、重点、游线、导览等的设计和实施。外来公众通过参观遗址博物馆和遗址公园,可以得到与书本传媒不同的临场观感和视觉效应,增强遗址历史知识和文化知识的信息广度和记忆力度,并获得某种程度的心理愉悦和情感满足。本地社群通过遗址博物馆和遗址公园建设,也能够得到生息环境的改善、新兴文化产业的引导,并唤醒文化的自觉和增强乡土的自傲。


最后,笔者还想就“考古遗址公园”的名称发表一点意见。“考古遗址”的概念来源于西文概念Archaeological Sites中文译法,Site一词含义较广,它是指既有甚至将有的一组建筑、城镇、村落等所在的场所空间,因而需要用“考古”这样的形容词来限定其范围。汉语语义下“遗址”本来就是历史上人类各种活动遗留的物质遗存的聚集空间,“古遗址”(Ancient Sites)则限定这些遗址属于历史上的古代而不包括近现代史迹。在汉语中用“遗址”已可很好地表述所指对象,再加上“考古”二字就有画蛇添足之嫌。因此,建议将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改称“国家遗址公园”:“国家”说明了遗址公园的价值,“遗址”则限定了公园的类型,意义已经非常明确。在现代社会,包括工业遗址在内的工业遗产原先都称之为工业考古,遗址中没有不可以开展考古工作和研究的遗址类型。如果把国家遗址公园称之为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在汉语语境下,一个具有逻辑思维能力又有点较真的观众就可能问,我参观了国家考古遗址,希望再看看国家级的非考古遗址。那么,在我们现有的遗址之中,是否有“非考古遗址”一类可以建设遗址公园,就反而成为问题了。



Discussion:Protection, Management and Sustainable Utilization of Large-scale Sites under the Mode of National Archaeological Site Park


Sun Hua1,2, Wang Jianxin3,4, Zhao Rong4,5, Zhang Yinglan6, Liu Weihong3, Yu Jie7


(1.Quanzhou Cultural Heritage Research Institute, Quanzhou 362000, China; 2.School of Archaeology and Museology, 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 China; 3.College of Cultural Heritage, Northwest University, Xi′an 710127,China; 4.Silk Road Archaeological Cooperation Center, Xi′an 710127,China; 5.Counselor Office of Shaanxi Provincial People′s Government, Xi′an 710004,China; 6.School of Art and Archaeology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28,China;7.School of Economics & Management, Northwest University, Xi′an 710127,China)


Abstract: Since the 11th Five-Year Plan was released, the conservation of large-scale sites has been the focus of cultural heritage conservation in China. The discovery, formation and characteristics, value connotation and composition, and conservation status of large-scale sites in China is dependent on archaeological work; and the conservation of large-scale sites advances archaeological ideas and practice. The conservation of large-scale sites in China encounters the following problems: (1) not included in local economic and social development plans as stipulated by law; (2) contradiction with the allocation of land resources; (3) improper management system; (4) poor coordination among related industrial sectors; (4) no special policy support. As the conservation and utilization of large-scale sites concern not just cultural heritage but also public appeal, keeping professional work-style and attending to public interests are the keys to achieving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and stimulating and maintaining vitality. The dispute between “decision-making power” and “participation power” involved in the conservation and utilization of large-scale sites is manifested in the relations of “central government – local government, expert and scholar – administrative official, decision-makers – the public.” In the conservation and utilization of large-scale sites, various groups come to the fore because they show different demands for public interest in the shared space of the site, while their negotiation, cooperation, opposition and confrontation may have different impacts on the site. To conserve and utilize large-scale sites, we should clarify the policies related to population, land, demolition and relocation, environment, and industrial restructuration, enlarge the financing channels, and improve the National Archaeological Site Park platform. National Archaeological Site Park is a national platform that presents ruined parks for both public appreciation and academic research. Therefore, to facilitate the development of National Archaeological Site Park, we should select representative sites that record the history of the national development, the history of national unification, and the history of the cultural diversity of all ethnic groups in the country, and then offer mechanism, policy, and finance supports. For large-scale sites without obvious strength in resource location but with validated significance to Chinese civilization, there should not be a blind faith in the balance of return on investment; instead, we can evaluate the operational effectiveness by judging whether they provide better cultural services for the people. The existing problems show that theoretical guidance is a must for the operation and management of archaeological parks, and a theoretical and methodological system in accordance with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se parks is yet to be established. As the concept of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takes root, it is all the more important to identify the essential characteristics of archaeological parks, advance the research on the construction and operation of archaeological parks, strengthen the theory construction of archaeological parks, make archaeological parks more identifiable, and build a theory system and a discourse system compatible with archaeological park development. All these can contribute to the healthy and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archaeological parks in China.


Keywords: large-scale sites; conservation and utilization; National Archaeological Site Park; public; cultural product; cultural ecolo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