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18日,在爱尔兰的Spike岛上将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展览——废弃校舍展,同时将举办一场专题讲座,介绍这些散落在乡间的校舍。废弃的校舍已成为爱尔兰农村的一个常见地标,尤其是在那些曾经繁华、如今凋敝的村庄中,承载孩童时期珍贵记忆的院墙和操场如今残破凋零,这些记忆也随着孩子们走出校门、走进大城市而慢慢淡忘。
这个废弃校舍展,是今年4·18国际古迹遗址日在全球众多活动之一,却颇具典型意义。当废弃的遗迹融为景观的一部分,当世代传承的乡间记忆因人的流失而消散,我们致力于保存的乡村景观,究竟保存的是什么?颇具吊诡的是,我们期待保存的这些校舍,最打动人心的价值,恰恰来自于它“被遗弃”的状态。
乡村景观是一个非常开放的议题,甚至是极富争议的概念。就连ICOMOS自身似乎也对今年的主题采取了模糊界定的方式,任由各个国家委员会去自行诠释。在ICOMOS官网上,每年都会发布各国报上的活动清单,与去年Heritage for Generation(遗产事业继往开来)活动主题清一色的面向年青一代不同,今年各国似乎很难找到与“乡村景观”相匹配的主题活动。拿俄罗斯来说,一共报上的10个项目,有泛泛论及遗产保护的,有建筑和街区遗产保存的,有谈论世界遗产的,甚至有关于体育遗产的,但竟然没有任何一个活动直接与“乡村景观”相关。其他很多国家也有类似的情况发生。总体而言,大家对于如何把“乡村景观”结合到“古迹遗址日”之中,无论从认知层面还是实践层面,都显得力不从心。
作为以保存古迹遗址安身立命的国际组织,ICOMOS近年来针对新类型的遗产可为不遗余力,开辟自身的视野,也带动着全球遗产保护理念的革新和扩充。但是,在所有的新概念中,越贴近民生的,ICOMOS的建筑师和考古学者们就越难以驾驭。譬如社区的概念,纵使已经讨论了很多年,但至今仍显得非常虚无。因为,越接近人生活的本质,越需要脚踏实地的关照,需要对经济模式和社会运行有着清晰的认识,对遗产之于民生发展大语境中的地位有着理性的判断。而即使是ICOMOS再资深的学者,也很难说具备了这种“接地气”的意愿或能力。
在这一点上,ICOMOS相较于国际自然保护联盟(IUCN)而言有所差距。后者主要是由自然科学工作者构成,其基本理念非常清晰——通过科学的手段保护自然,来确保自然界的可持续性,进而促进人的可持续发展。当IUCN的专家到达一个地方,告诉当地人“保护自然、保护动物,就是保护人类的未来”,只要摆事实讲道理,人们至少能够理解这套逻辑。但当ICOMOS的专家去一个行将消失的社区,呼吁大家一定要留下,保住这些老房子,保住老房子就是保护大家的未来。当地人的第一反应一定会是:凭啥?
凭啥要保护乡村景观?ICOMOS面对这个问题,也有深深的无力感。其实,这种无力感,正是来自于这些年我们对乡村景观的过于美化,或者说过于“审美化”的结果。当乡村开始等同于“诗和远方”,当乡村被诉说和想象为如画的图景、安宁的田园,它反倒变得庸俗不堪,因为它只是成为了城市人摆脱喧闹的一种工具、一个标签罢了。
走出乡村,走向城市,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只有城市,才能聚集更多的资源和智慧,才能提供更便利的生活,才能提供多元的活力和发展的动力。可持续发展,首要的是地球上的所有人口都能够获得生存的保障,只有更好的城市化进程,才能实现这一点。无需讳言,让人们留在乡村,这个理念,是可持续发展最大的敌人。
最好的乡村景观,不是孤立于一切的世外桃源,而是与城市发展唇齿相依的伴侣。是城市的发展,给了农村剩余劳动力转变命运的机会;是城市的活力和创造力,反哺着乡村越来越便利的生活状态。当人口问题、粮食危机、环境污染等问题成为人类社会继续进步的最大阻碍的时候,试图偏安一隅,自我陶醉在所谓田园诗歌的光芒中,不是在保护乡村景观,而是在消费、消解它的意义。
因此,对于今年国际古迹遗址日主题的最好纪念,不仅是要倡导保护乡村景观,更需要去破解它,去掉它神圣不可亵玩的光环,将它和人类的可持续发展真正结合在一起去品读。我们期待,ICOMOS总部在汇总各国的活动报告后给出的答案:究竟有多少真正生活在乡村中的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建筑师、规划师,参与了讨论,发出了声音?
诚然,乡村是人类共同的家园。但我们保护它的方式,绝不是机械地回到它身边为她涂脂抹粉,给她浪漫情怀。而是应该带着她的嘱托继续前行。
